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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中|1948—1949年河南大学迁徙苏州办学考述

日期:2025年01月09日作者:王守中来源: 已访问:责任编辑:于利梅




















创立于1912年的河南大学,作为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发展历程曲折而丰富。全民族抗日战争期间,为躲避战乱,自1938年年初至1945年年底,河南大学辗转于河南省信阳鸡公山、南阳镇平、洛阳嵩县、南阳淅川以及陕西省宝鸡和汉中等地,在动荡的环境中坚守教育事业的信念,书写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抗战办学壮举,并且在1942年由“省立河南大学”升格为“国立河南大学”。1945年年底,历经8年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的迁徙办学后,河南大学由陕西宝鸡返回河南开封。这一荡气回肠的“烽火育才”校史已广为河南大学师生、校友及社会各界所熟知,“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的河南大学精神得以传扬。与全国70多所高校一样,河南大学在全民族抗战时期异地办学的历史得到了较多的研究,成果丰硕。但1948年年中,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河南大学又一次迁徙办学,而且此次迁徙异地办学的经历尤为特殊,这一段历史没有得到充分的重视和研究:河南大学此次迁徙办学的背景和原因是什么?迁徙办学过程中经历了什么?对河南大学有哪些影响?对我国高等教育发展有哪些启示?本文旨在填补这一研究空白,通过钩沉和分析相关档案、文献以及访谈亲历者,力求全面、客观地还原这一历史事件,探讨其背后的复杂因素及深远影响。




















一、迁徙苏州办学的历史背景



















1948年年初,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全国范围内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中原地区成为国共双方必争之地。河南大学所在的开封作为中原政治、军事、文化重镇,自然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豫东战役的爆发,尤其是解放开封战役的激烈进行,直接使河南大学面临严峻的安全挑战。

(一)豫东战役与开封两次解放

1948年6月,豫东战役打响。初期,中央军委针对中原地区敌我形势,确定华东野战军以陇海铁路开封、徐州段及其南北地区为主战场,力争在半年左右时间内歼敌六至十二个旅。但是,在1948年5月30日华东野战军第一兵团等部渡过黄河后,鉴于国民党军队的收缩及针对我军兵力部署的调整,粟裕司令员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在征得中央军委同意后改变原来的作战计划,令华野三、八纵队甩开敌军优势兵力,出其不意,奇袭开封,以打乱敌人的作战计划和兵力部署。由于开封是当时河南省省会,也是中原政治、军事、文化重镇,所以国民党防守严密,由时任河南省政府主席的刘茂恩指挥国民党整编第六十六师一部分以及河南省保安第一、第二旅共3万余人把守。华东野战军围攻开封期间,蒋介石一边下令空军大力配合地面守军作战,对开封城残酷轰炸,一边督令多路敌军增援。一时间,开封及其周围地区炮火连天。

第一次解放开封战役于1948年6月17日发起,至6月22日晨全部守敌被肃清,历时6天。我军此次攻克开封的目的主要是调动敌人,在运动中寻机分割、包围,为歼灭敌人创造条件,所以6月26日我军主动撤出开封,旋即开封城被国民党军队重新占领。第一次解放开封战役是一次成功的攻城作战,同时也是解放战争以来人民解放军在关内首次攻克省会城市。我军在6天内共歼灭国民党守军及阻援敌军约4万人,国民党六十六师师长李仲辛战死,河南省政府主席刘茂恩化装成受伤的河南大学教授逃脱。

第一次解放开封战役后,开封周边的兰封县、杞县、通许县等相继解放,开封基本上成了一座孤城。1948年8月,张轸接替刘茂恩任河南省政府主席,并将省政府迁往信阳办公。此时,面对不确定的战争因素,在开封的机关、学校等部门相继东撤、南迁,人心惶惶。随着人民解放战争的胜利发展,开封人民迎来了1948年10月24日的第二次解放。

(二)战役对河南大学的影响

第一次解放开封战役打响后,与我军的有力阻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国民党军队各部为保存实力互相观望、踯躅不前,直至开封被解放,蒋介石的增援部队也没有到达开封城下。但国民党空军严格执行了蒋介石的命令,日夜派出飞机狂轰滥炸,成千吨炸弹、燃烧弹从开封上空倾泻而下,连人口稠密的居民区也无差别轰炸。加上国民党官兵趁火打劫,开封全城一片混乱。

6月27日,新华社对轰炸情况进行了报道:“从本月十八日起,该城即被……大批轰炸机日夜轮番轰炸,被歼前的城内守敌亦疯狂纵火屠杀抢劫,大批建筑已被付之一炬,市民伤亡者此刻尚无法作完全统计。……在地面战斗结束后,蒋机之轰炸扫射仍连日不停。蒋匪宣称将炸平开封以雪败战之恨。”7月7日,新华社又专门报道了学校及其他文教机关的受损情况,其中,“河南最高学府河南大学校舍,十七日被敌六十六师侵占,改设防御工事及炮兵阵地,学生被驱逐出校,学校图书仪器大部被毁,学生衣物被抢劫一空。十八日蒋匪军退守龙亭后,即配合美制蒋机向河南大学连续疯狂轰击,该校学生宿舍新东斋被燃烧弹毁为灰烬,医学院及大礼堂亦毁损极巨。学生多人被炸死炸伤”。与蒋军的残暴相反,解放军入城后,迅速着手保护学校,抢救受伤群众,不仅修好河南大学医院的救护车,而且从缴获的仓库中拨出大量米面,救济各校学生,并张贴告示明令解放军各级指战员一定要保护好文化教育机关。

国民党统治区的报纸也对开封遭轰炸的情况进行了详细报道,声讨、谴责这种无差别轰炸。“十八日我空军开始飞临上空助战,南关建筑物被炸无余,居民死亡极众。……城内各处亦多被炸起火,省府西街,省府后街,鼓楼街为状尤惨,居民学生死亡甚众,彼离城时,未死居民均蜷伏于断垣残壁间,哭声震天地。又,河南大学学生三十二人,亦逃抵首都。”“火洗了的开封,精华被烧一空,已失的元气,三十年后恐怕也非人力所能恢复。逃难归来的市民,相见之下,都说光了,一切都光了。”

一方面,国共双方的军队在作战中都要占用学校进行抵抗或进攻,学校已不可能再开展正常教学活动,师生必须离开学校躲避;另一方面,攻进城的解放军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也在劝说大家离开开封。“解放军对学生很和气,为了我们的安全,劝我们赶快出城。在黄河水利学校(现“黄河水利职业技术学院”)聚集的学生有不少佩戴河南大学校徽,大家便结伴往东南方向,准备出宋门逃出城外。途经河南大学校门口的开阔地和东城墙时,看见不少死尸、死马,这时天上飞机不时轰炸、扫射,我们三人就趴在地上。连爬带跑,顺着东城墙出了城。”

时任河南大学校长姚从吾在后来所写的“国立河南大学志”中作了详细记述:“六月中旬,突攻开封激战三昼夜,十九日由东城宋门攻入市区,巷战开始。二十日黎明,鄙人与学生吴、甘、王、马、黄、袁七人,易服各携面粉一小袋,杂难民群中出城。当时市区炮战方烈,沿街死尸相属。”姚校长与几位学生一起,背着面粉夹杂在人群中,白天步行向东走,夜晚借宿在农民家中,连续走了4天,一直到6月23日深夜才赶到商丘,当晚和同行的学生住在了河南省立中学校园里。姚校长因为走路过多,“脚肿失眠”,所以在商丘停留一周后,“方乘火车赴南京”。

(三)迁徙苏州办学的决策

在开封第一次解放后,我军于6月26日撤出开封,国民党军旋即重新占领开封。南京政府派出了社会部部长谷正纲到河南大学“慰问”,师生当面质问他学校下一步何去何从、是否迁校办学等。面对师生的质询,谷正纲未作确切答复,只是表示要返回南京与教育部商谈后再做决定。纷乱之中,学校有担当者聚集在一起开会商讨对策,“开封第一次解放后几天,解放军自动撤退。河南大学同事聚集在学校开会,时校长姚从吾已去南京,校事无人主持。开会时谈到学校是否南迁,并说国民党政府对高等学校不重视,表示不满。我不赞成南迁,因整个河南大学,尤其是医学院迁了数次,图书设备损失很大。不赞成学校南迁者尚有数人”。

其实,当时不仅一些教师反对迁校,就连河南省参议会也在8月中旬向当时的国民政府教育部及校长姚从吾发出电报:“速将河大迁回开封复校”,同时也请在南京的豫籍人士予以协助。但苏州河南大学校方认为:“开封并未真正安定,随时可受威胁”,暂时不能迁回开封,且“教授学生,贵于安定,方能尽心教授与学习。故河大迁苏,至少须定一、三年计划”。即使到了9月,河南省各界仍然认为河南大学迁往苏州,是河南省教育、文化方面的一大损失,仍然在大力阻止。9月12日,学校的图书、仪器、药品、器材等装满6节车皮起运苏州时,河南大学同学会、河南省参议会闻悉后立即出面制止。并且,第二天省府又“手谕警察局赴车站切实阻止”,车站方面表示“可暂时缓运,静候解决”。同时,河南大学同学会提出了三项要求:“河大应即返汴;继续举办河大进修班;停运河大医院医药器材。”

姚从吾校长在商丘短暂休息到达南京并向蒋介石当面作了汇报后,他接到了国民政府教育部的命令,要求河南大学师生“由下关径往苏州休息,徐图复校”。于是,按照国民政府教育部的指示,姚从吾向学校发出了南迁苏州的指令。“又过几天,姚从吾来电说教育部已允河南大学迁苏州。于是学校沿途设站,教职员生纷纷前往。当河南大学南迁时……医学院除挂图和常用药物外什么都不带。”

此时,国共之间在中原地区形成了拉锯战,开封何时再起战端,谁也说不清楚。经历过师生“被日寇屠杀10多名,失踪25名”潭头惨案的河南大学师生,对战火的恐惧依然存在。面对已无法正常开展教学的事实,加上国民政府教育部命令和姚从吾校长来电明确指示,时隔两年有余,河南大学又一次踏上了迁徙办学之路。




















二、迁徙办学面临的挑战及应对



















河南大学师生在迁徙过程中以及到达苏州后一直面临诸多困难,然而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下,师生克服重重困难,坚持开展教学科研活动。

(一)迁徙途中的困难与挑战

河南大学当时已经是拥有3000多名师生员工的大学,除了教工、学生、家属等人员,还有图书、设备、实验仪器等教学科研必需品。这么多师生和设备千里搬迁已属不易,况且还要穿越纷飞的火线,仅交通就是个大问题。

因为豫东战役正在进行中,起初出城的师生,基本上都是步行100多千米走到商丘。河南大学在商丘、徐州专门设置了接待站,除了提供茶水等供师生临时歇脚,主要负责安排大家乘坐火车前往南京。很快,在南京浦口火车站、下关码头聚集了一批河南大学的学生。因身无分文,这批学生到南京后遇到了一系列困难,“火车到了浦口,只见滞留在车站的河南大学学生已有二三百名之众,一打听情况,主要是同学们无钱找不到能上的火车,有的同学已经一天多没有吃饭,大家唉声叹气情绪很大”。而且,南京政府担心学生闹事,不允许学生进入南京市,“在下关下船后,见到在下关码头也聚集了一批河南大学学生,他们气愤地告诉我们,南京政府不准南来学生进城,这一下等于‘火上浇油’,我们个个义愤填膺汇集在一起,人多势众硬是闯入南京市,边走边打听,找到了教育部。记得教育部在南京市中心的成贤街。就这样我们进入教育部院内,黑压压一片的学生们势如包围。同学们高喊‘我们要吃饭!我们要上课……’提出要见教育部长”。当时的国民政府教育部次长田培林接待了河南大学的学生代表,听取学生“要吃饭、要解决到苏州的交通问题、要复课”的诉求,即刻安排学生在附近的饭馆吃饭,饭后派车将学生送到下关火车站,学生分批登上火车去了苏州,对于后来陆续到达的河南大学师生,安排了专人和河南大学一起处理赴苏州事宜。

(二)师生安置面临的挑战

对于突然涌进苏州城的河南大学来说,师生3000多人的吃、住问题如何解决,学校的教学、科研如何开展,安置下来殊非易事,更何况当时正值解放战争最为激烈、物价飞涨的年月。“河南大学校长姚从吾氏,于前日由京抵苏,该校校舍,现虽暂假纯一中学及苏州中学两部,惟以开学期近,亟须迁让,故深为焦虑,对三千一百余名员生,就学与宿舍,尚无相当地址,姚校长除晋谒省教育厅长陈石珍,请予设法,并即返苏垣,定明日柬邀此间党政军首长及社会贤达,举行座谈会,请求协助将校址觅定,以安顿苦难之莘莘学子。”由于8月正值暑假期间,尚可暂时借用纯一中学和苏州中学的校舍,但也只是权宜之计。为此,姚从吾校长除拜谒江苏省教育厅厅长外,还下了请柬邀请国民党党政军头脑及社会贤达座谈商量解决之道。同时,姚从吾还请云南宿耆李根源出面帮助解决这一问题,李根源给有关人士发来了电报:“苏州河南大学姚校长从吾先生,请转钱慕尹、钱梓楚、单束笙、许宝光、严欣淇、宋铭勋诸先生,暨诸绅老均鉴,河南大学奉命迁苏,三吴文化,发扬光大,实深利赖。昨得姚校长电告,校舍阙如,难以开课,甚盼诸公鼎力协助解决,俾得如期上课,专关作育,专电奉恳,敬请道安,弟李根源叩未柬。”

社会各界人士先后付出的努力大大缓解了河南大学的燃眉之急:“姚校长马训导长对校舍房屋已觅定六处,计有沧浪亭河南会馆(三贤祠)、通和坊湖南会馆、中正路顾家祠堂,及怡园、狮子林贝家祠堂、平江路混堂弄杨家祠堂等六处。但该校原有六院十七学系,及产校、护校、高工、实中等四五附属学校,师生二千六百人左右,所有房屋尚不足容纳,现正继续寻觅中。所有租借房屋,大部为情借,屋主对河南大学流离来苏殊表同情,租金方面格外低廉,校方亦深为感激。……该校购存北平图书一部分及商借钱穆教授私人藏书,现正设法南运,留存上海之国外之书籍,及由教部配购之器材仪器,即将由沪运来。”“该校迁苏同学因感于漫长暑假中,学习中断,自动发起举办学术讲习会,预定每周假苏州中学大礼堂举行。寓苏学者钱穆、顾颉刚、郭绍虞等,将应河南大学之请在文学院任教。”字里行间,苏州人民敞开胸怀欢迎河南大学的坦荡与热情毕现。钱穆不仅给学生授课,而且将私人藏书贡献出来供师生借阅。

1948年10月10日,河南大学在苏州隆重举行开学典礼。校本部即总办公处,包括校长室、教务处、训导处、总务处与行政会议,设在怡园。理学院设在怡园后的顾家祠堂,文学院设在沧浪亭三贤祠,法学院设在当时的金城银行仓库,农学院设在西北街104号狮子林后院,工学院设在丁家祠堂,医学院设在现在的公园路体育场,图书馆设在湖南会馆。

(三)后勤与教学保障面临的挑战

与全民族抗战期间异地办学的艰苦性相比,这一次河南大学的处境更加艰难。无论是节节败退、焦头烂额的国民党政府,还是步步推进、不断取得胜利的人民政府,此时均无力顾及河南大学的管理细节,许多事情不得不靠学校自己解决。1948年6月30日,姚从吾校长即拜见吴县县长(时苏州撤市,隶属吴县),商讨解决师生的衣食住行问题。7月底,河南大学训导长马非百、代理总务长杜新吾、教授李承藩三人赴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依然是请示解决校舍、教具、学生生活、教职员安定、后续来苏师生交通等一系列急迫问题。时间持续一个月,从吴县到教育部,足可见问题解决之艰难。其他问题尚可因陋就简、渡过难关,但解决3000多人每天的口粮成了河南大学前前后后一直需要面对的大问题。刚刚开学稳定下来,10月17日,河南大学向吴县米业公会提交了一份公函:

本校计教职员四五七人,学生二五六六人,工役二六二人及已来苏眷属六六五人,共计三千九百五十人。以每人每月需米二斗三升,计每月共需米九百〇八石五斗,相应造具本校员生工名册壹份,函请查照惠允配给为荷。

显然,吴县米业公会解决这么多人的口粮问题遇到了困难,因为第二天河南大学又提交了一份公函:

贵会本年十月十七日粮总字第三四五号公函,以本校员生工及眷属所需食米无法配给,惟承允另想办法以谋兼顾,并嘱派员接洽等由,准此承蒙帮助,无任感荷。兹派本校职员田觉生、蔡宝田两先生携带本校员生工名册一份前来接洽,相应函请查照惠允洽商为荷。

11月8日,吴县粮食商业同业公会出面,代表河南大学向江苏省农业银行苏州分行借糙米壹佰柒拾叁石壹斗。非常时期,农业银行的粮食应该也很紧缺。12月2日,农业银行即致函吴县粮食商业同业公会,催促河南大学归还所借糙米:

十一月八日由贵会出拟,代河南大学负责人姚从吾先生,向敝行借去糙米壹佰柒拾叁石壹斗。兹派敝行职员姚锦池君前来接洽,请赐予归还,以清手续为荷。此致吴县粮食商业同业公会。

到了1949年2月,形势更加紧张。估计河南大学已经无处可以借来粮食,便向吴县县政府提出求救。2月12日,吴县县政府召开了“措借河南大学员生膳食米紧急会议”,商定“暂由县府及积谷保管委员会在积谷项下拨借糙米二百五十石,并且在一个月内归还”。但是,2月28日,江苏省政府即致电吴县县政府,“征存积谷应妥善保管,不得擅自妄动”。然而,在同一天,吴县县长却致函吴县积谷保管委员会,“河南大学借谷急迫,暂予同意,嗣后非经奉准不得擅拨”。吴县县政府设在苏州市内,他们深知河南大学的情况紧急,为了支援河南大学,居然抗命不遵,把自己压仓底的粮食都拿了出来。

与其他专业相比,医学院更为艰难。据多位校友回忆,当时因医学院没有实验室、有些课无法正常开设,学校就想办法联系东吴大学和博习医院让学生去听课和实习;没有教学器材、没有实验标本,师生就自己动手做。虽然条件简陋,但也保证了教学的正常开展。

在如此动荡、困苦的岁月中,苏州人民不仅慷慨接纳了河南大学,还尽可能从各方面予以最大帮助。河南大学甫抵苏州,7月2日,苏州各界就举行座谈会,筹备慰问河南大学师生。会上商定,慰问河南大学物品款项共5亿元,其中,商会负担2亿元,银钱业公会负担1亿元,工厂联合会负担1亿元,裕社社会事业辅导委员会负担1亿元。7月6日,吴县商会即向河南大学送来慰问金2亿元整。敬善中学从新闻报道上获悉河南大学的艰难状况后,将毕业生的话别聚餐费用拿出来帮助河南大学。凡此种种,足以说明苏州人民的仁心厚爱。短短一年的苏州办学,河南大学与苏州结下了不解情缘,谱就了一段可歌可泣的佳话。

(四)管理层变动带来的挑战

1948年12月,校长姚从吾辞职。早在7月份刚到苏州时姚从吾就提出辞职,“因病恳辞,未获即准,约以开学为期”。估计是国民政府教育部与他约定好了,俟河南大学开学再批准其辞职请求,但是1948年10月10日开学后姚校长依然在为学校奔忙。“鄙人自开封逃出后,患高血压及心脏衰弱病,至十二月终辞职方蒙照准;河南大学校务由教务长代理。因于三十八年正月,改就故宫博物院文献馆馆长,随古物疏散来台。嗣因改就台大文学院教授,即未再就任他职。”姚从吾先后任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西南联合大学历史系教授。1946年11月,河南大学校长田培林就任国民政府教育部次长后,姚从吾被聘为河南大学校长,他“坚辞不获”,后来不得不到开封上任。姚从吾是一个有成就的学者、历史学家,学术研究是他的所爱,从始至终几次辞职充分说明他不愿意担任河南大学校长。客观说,面对风雨飘摇的国民党政府,在离乱动荡中管理一个3000多人的国立大学,姚从吾苦撑危局,取得了不凡的成绩,也获得了师生的称赞。但在两个关键时间节点,作为全校主心骨的校长,没有组织全校力量有效应对危机,而是“弃舰先走”,使得河南大学师生不得不奋起自救、渡过难关。

姚从吾辞职后,国民政府教育部命教务长郝象吾代理河南大学校务。郝象吾非常清楚当时的艰难和局面的复杂,所以他请在学校声望较高的医学院张静吾教授、文学院马非百教授和自己组成三人小组,共同管理校务。果不其然,三人小组仅仅维持了3个月时间,便于1949年3月集体辞职了。杨泽海时为河南大学教育系四年级学生、中共地下党员、学生自治会秘书长,他后来回忆了三人小组辞职前后的经过:“1949年2月学生自治会改选完毕。新当选的学生自治会即刻邀请校方三人领导小组成员及各院的部分领导人员开了一次座谈会。三人小组的领导者都是国内著名学者,我们都很尊重。我们自治会作为学生的群众团体组织,有责任向校领导反映学生的意见和要求,而这些意见不过是建议校方公开学校财政,在学校最困难时期让师生对学校如何维持下去心中有底,稳定学校大局。当时法币贬值,物价飞涨,学生粮源拮据,有些拖家带口的教工生活困难,建议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改善师生生活,要解决的是‘吃饭’问题的大事。当时我们年轻,又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热情,大概三人小组在公开学校财政方面遇到阻力,为此双方对公开学校财政方面产生意见分歧,结果会议不欢而散。原本是为更好地维持学校,建议改革校政、发扬民主、公开财政,不料第二天三人领导小组在怡园校部贴出《通告》,大意是:‘学生自治会提出的要求我们不能实现,我们也没有能力领导,自即日起我们辞去领导小组职务,离校。’这样的突发事件,使学校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

这里杨泽海的说法是“大概三人小组在公开学校财政方面遇到阻力”,三人小组的通告也说“学生自治会提出的要求我们不能实现”。虽然我们不知道确切原因,但是由此可见对于三人小组来说,的确做不到公开学校的财务信息。可以推断,尽管国民政府教育部命郝象吾代理校务,实际上三人小组还是不能完全掌控学校的局面。据杨泽海回忆,“不论三人小组辞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和学生自治会发生的摩擦便是‘导火线’。……看到三人小组辞职布告后,自治会会长刘士燮和我等自知责任重大。这时国民党教育部已逃到广州,自顾不暇。在苏州的河南大学群龙无首,面临着河南大学存废的重大抉择,也关乎着广大师生的命运问题。是让河南大学解散葬送苏城,还是要发扬河南大学的优良传统,将师生团结起来,当家作主,共谋善策,选贤与能带领大家克服困难,不乱不散保住河南大学基业?在这关键时刻,自治会党小组即刻向党组织汇报,当时地下党指示:河南大学不能在苏州解散,更不能葬送在国民党反动派节节败退、中国人民解放军马上过长江的胜利时刻。选出最可靠的人,维持河南大学”。

事情是学生自治会挑起的,而且得到了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明确指示,所以,自治会出面联合教授会、职员会、工友会广泛听取各种不同意见,并发动全校师生员工,采取民主举荐的方式,推举郭喧、方镇中等7人组成了校务维持委员会。关键时候,校务维持委员会起到了重大作用:一是维持河南大学当时的局面,不至于战乱中被拆散;二是保证师生生活正常,直到苏州获得解放。




















三、迁徙苏州办学期间的教学科研热潮



















姚从吾校长非常注重教学、科研,河南大学迁往苏州开学后,即着手营造浓厚的学术氛围,“为增强新校研究情绪起见,先后邀请史学家钱宾四先生、中央图书馆馆长蒋慰堂先生(时新由美国返国),教育家汪懋祖先生,乡贤秉农山、冯芝生、张伯英诸先生来苏讲学”。姚从吾校长及广大教师的努力达到了较好的效果,“当时文科大师济济满堂,使我们有机缘聆听冯友兰的演讲,钱穆教授的《中国文化史导论》、郭绍虞教授的《中国文化批评史》、蒋吟秋教授的《目录学》、马非百教授的《秦汉史》、张长弓教授的《中国文学史》、教授会会长蒋鉴璋教授的《中国文化史纲》等课,使我们眼界大开,求知欲望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再加之学校图书馆进了一批新书,苏州图书馆更有大量的中外古今名著供我们借阅,大大拓展了我们的文化视野。我们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只觉得时间不够用,除上课之外,夜以继日博览群书,同学们个个着手研究文学、哲学、历史等有关课题……撰写专题论文”。

身处异乡、条件简陋,但学生感受到了明显的变化。虽在流离多难之际,全校师生依然克服艰难困苦,弦歌不辍,安心上课。这一年的时间中,面临社会剧变,新生事物不断涌现,每个学生都学到了新知识,增长了见识,提高了自身素质。当时整个学校不论政治气氛还是学习风气,和在开封相比都有了极大的改变。其间,学校的进步力量也再次活跃起来,在学生中出现了多种读书会、研究会等进步团体,创办了各种小报介绍解放区的情况,报道解放战争的胜利消息。一些进步教师公开在课堂上宣讲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等书籍在学生中广为传阅。

有机会聆听大师的教诲,学生受益匪浅。1948年秋,钱穆先生应聘在河南大学文学院讲授“中国文化史导论”课程,他上课从不带讲稿,但讲课条理清楚,以当年刚在开明书店出版的《中国文化史导论》一书为脉络,娓娓道来,纵横驰骋,妙趣横生,常人视为畏途的国学经他讲解后变得毫无枯涩之感,学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终身教益。“我们外语系学生喜欢的教授有系主任于赓虞,还有用英语教莎士比亚戏剧的李健吾教授。……那时给我们二年级上专业课的是上海领事馆的翻译人员,(大概是学校聘请的)已不记得名字了。于赓虞教授主要教三年级,他也给我们二年级学生上英国文学课,因为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他的大名,绰号‘魔鬼诗人’,同学们自然对他十分崇拜。上课时他一头长发与众不同很显神秘,讲英文诗时当堂将英文诗译成中文诗,抑扬顿挫,有声有色。我们就是爱听他讲课,尤其是在课堂上于教授灵感一来,当场挥毫作诗,记得他将写的诗印成册,作为辅助教材,学生人手一册,这册教材我保留多年,不舍得丢掉”。




















四、结束迁徙办学



















1949年4月27日,苏州解放,河南大学校务维持委员会立即与苏州市军事管理委员会取得联系,在军管会的领导下管理河南大学。军管会不仅给河南大学发放了运转经费,帮助学校恢复秩序,而且动员学生参军参干,河南大学师生掀起了参加革命的热潮。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后勤部、西南服务团招收了不少河南大学学生,仅加入第十兵团的学生就达300人之多。还有些学生经青年干校、东南公学短期培训后,被分配到各地参加新生政权的建设。6月,河南省人民政府派人专程赴苏州迎接河南大学返还。在刘伯承、陈毅、韦国清等军政首长的关怀下,苏州、南京、徐州等地人民政府积极组织人力,调配车辆、渡船,在苏州的河南大学师生于7月初顺利回到开封,结束了一年的异地办学。

1949年7月16日,河南大学在开封校区大礼堂召开全体人员大会,欢迎从苏州返回的师生。河南省人民政府主席吴芝圃发表讲话:“回想起来,差不多一个年头了。那个时候,河大全体师生中只有很少一部分留在河南、到解放区去,另外一大部分被国民党反动派劫持……被迫迁往江南去了。在迁徙江南的一年当中,全体师生受了不少痛苦、受了不少折磨,过了一年的颠沛流离生活,这使得大家一致感觉很惋惜。但是,好在时间不久,国民党反动派被打垮、江南解放了,我们河大大部分师生重新返回开封,重新在我们的大礼堂欢聚,重新建立我们的学校,重新开始我们的学习事业,这一点是值得大家引为愉快、引为荣幸的。”




















五、结语



















1938—1945年,河南大学曾经迁徙五地办学,而且历经死伤数十名师生的潭头惨案,所以,到1948年6月,在开封城炮火连天、满目疮夷的战争局面下,全民族抗战期间颠沛流离身心俱疲、囹圄困囿的伤痛记忆依然萦绕在师生的心头。可以说,刚刚喘息未定,又面对连天炮火,师生心有余悸、慌乱无序在所难免。作为社会文化和精神象征的大学,“惊慌”而不“失措”才是其应有的风范。客观说,在此次苏州异地办学的过程中,河南大学的师生体现出了这种精神风范。首先,在接到校长的指令后,无论是在校师生,还是暑假回家、散布全国各地的学生,在战火纷飞中迅速会聚苏州;其次,在人心惶惶、当时的国民党政府朝不保夕的特殊时期,河南大学克服重重困难,三个月内开学复课,而且延揽上海、苏州、南京等地大批名师给学生开课或开讲座,教学、科研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最后,在国民党政府撤走、新中国诞生在即时,河南大学既没有盲目听从国民党政府教育部的命令从苏州迁往广州随后迁往台湾,也没有在政府无暇顾及、校长辞职、群龙无首的状况下就地解散,而是在上海和苏州中共地下党组织领导下奋起自救,一方面弦歌不辍,另一方面输送数百人加入解放全中国的队伍中,并且最终全校六院十七系师生胜利返回开封。凡此种种,不仅是河南大学多年积聚的向心力、凝聚力和明辨是非能力的展现,也是中华民族优良教育传统的体现。“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的河南大学精神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但事情总有其两面性,这次千里迁徙办学损伤了河南大学的元气,致使其很多年后仍然未能恢复到迁徙前的办学水平及其当时在全国高校中的地位。

河南大学南迁苏州办学实在是战乱情形下的无奈选择、权宜之计。个别网络媒体将其指斥为“南逃”并不符合历史客观实际,而且也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精神。我党我军一贯具有重视教育文化、尊重知识分子的传统,1948年6月22日,攻进开封的解放军以司令员陈士榘、政治委员唐亮的名义迅速发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开封前线司令部政治部保护河南大学命令》,而且粟裕总指挥还下令从极其紧缺的军用卡车中划拨出两辆,运送十几名河南大学教师、家属及《中国时报》人员等共70多人到解放区去。当陈毅听说要运送河南大学师生去解放区时还说道“越多越好,河南大学整个搬走也欢迎”。但是,囿于条件,当时只能派人联系极少部分有进步思想的教师前往解放区。客观来讲,其时正处于解放战争的关键时期,三大战役还未打响,国民党军队尚处于优势地位,消灭国民党反动派、夺取全国政权是当时要解决的主要矛盾,所以即便我党非常重视高等教育、珍惜文化人士,也因“力不足”而无法采取进一步措施。在面对四面八方向开封扑来的敌军,以及下一次解放开封的战斗还不知何时打响等诸多不确定因素和重重危险的情况下,根据战略需要即将撤退开封的华东野战军领导,只能让部队劝说河南大学师生自己想办法出去躲避。另外,1948年年底和1949年年初,国民党在败退之前就开始有计划地“抢救大陆学人”和“抢大学”,并且对河南大学的争夺已经早于其他高校提前实施。6月22日,我军解放开封后,国民政府教育部发出河南大学搬迁苏州办学的指令,要大家自行前往苏州报到,并且扬言凡不听从命令的师生,一律停发其薪水、助学金,解聘教职,开除学籍;而且,国民党反动当局还不断制造谣言,说共产党将公教人员一律列为三级战犯。苏州临近解放之时,国民党先是力促河南大学搬迁到广州,后又动员教师撤离到台湾。但这一系列措施并未奏效,直至苏州解放,最后也只有十多名河南大学在职教师去了台湾,大多数教师始终“不离不弃”,与学校一起奔向新中国的怀抱。

解放战争时期,诸多因素促使河南大学南迁苏州办学,这是一个特例。战乱中迁徙办学,虽然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和艰辛,严重损伤了学校的实力,但也淬炼了河南大学的坚韧风骨,在河南大学及我国高等教育历史上都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河南大学原党委书记关爱和对河南大学的办学特点进行了准确的概括:“辛亥革命以后的一个多世纪中,我们的国家、民族的发展,多半处在颠沛动荡、山雨欲来的紧张匆促的节奏之中,学科、学校发展最需要的闲庭信步、谈玄论道的环境氛围,反成为中国大学的梦想与奢求。……在面对国家、民族存亡与现代化的背景下,突破困境、砥砺奋斗,勉力发展学术、培养人才、书写学科辉煌、履行大学的使命,这是河南大学与国内其他大学的共同愿景。而河南大学地处中国中部,地处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中国式现代化过程中的中部劣势与中部艰难,又使这所中原地区的名校,在走向高水平大学建设的过程中,充满着独有的曲折与艰辛。河南是最具中国文化底色的省区之一,具有百年历史的河南大学生于斯、长于斯,其百余年艰难挣扎、命运多舛的历史演进,自然成为中国大学成长的一个缩影和代表。”

(资料来源:王守中,《教育史研究》2024年第4期第62-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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